天光終於大亮，寢房也回歸一片安靜。

清隱宣布罷朝並吩咐無事不要打擾，一個人盤腿在床上坐了許久，直到窗外出現三兩聲鳥兒的啾鳴。

她睜開眼睛，喚出蒼靈劍，將它握在手中，細細地看著。如今明羽不在，蒼靈無主，看著似乎比從前少了些活力，懨懨的。

她彈了彈劍身，“錚”一聲脆響，那劍似在回應她，蕩出一圈又一圈光暈。

“蒼靈啊蒼靈，你大約也是很想救他的吧。”她輕聲呢喃。仿佛為了配合，蒼靈又是一聲錚鳴，光暈閃了兩下。

清隱點頭，微微地笑了，將蒼靈橫陳在塌上，撚起兩指輕點劍身，喃喃地念著什麽。

她將自己的聖力緩緩地輸了進去，蒼靈陡然一震，劍身搖搖晃著，隨後慢慢擡起，浮在半空中。

清隱兩指輕點，加大了力度。蒼靈快速地轉了兩圈，由橫變豎，鏗然立在她面前。她大喝一聲，指尖一彈，一粒鮮紅的血珠飛出去，堪堪點在劍身正中間。一觸便迅速隱沒。她收回手，將懷中的血玉拿出來，橫掌一撫，裏面赫然出現了一個朦朧的光影。帶著血色，看不真切，隱約浮動著。她以指相逼，將那團光影徐徐逼了出去，鬥轉星移一換那光影便竄入蒼靈劍身，一瞬隱沒。蒼靈突然劍光大亮，急速地旋轉起來，劍身幻化出好幾道虛影，似真似幻地交錯變動著。

清隱只是靜靜地看著，將血玉握在手心，緩緩摩挲。

突然，蒼靈停止了轉動，劍身卻一分為二，一左一右，閃著淡藍的幽光，竟是那般逼真，分不清誰真誰幻。可若湊近了仔細去看，便會發現左邊的那柄劍似乎不同，原本透亮的劍身似乎帶著微微的血色，那裏面隱隱飄著一團模糊的光圈，周圍像有霧氣繚繞。

清隱手一揮，霧氣散去，那光圈顯現出真面目。竟是一個站立的人形，因著形體虛幻而顯著幾分不真實。但熟悉的人就能發現那眉目身型，分明就是縮小版的明羽。

清隱欣喜一笑，兩手一合款款往中間歸並。似是接受了指令，右邊那一柄蒼靈慢慢往左移，離得極近之時，倏然間就與左邊那柄合為一體。蒼靈又還原成最初的樣子，只是劍身之內多了個若隱若現的人形。

清隱擡手，又渡了些聖力過去，劍中的人影猛然間便擡起了頭，悠悠睜開眼睛。他似有些茫然，不解地看著四周，直到目光定格在她面上，就再也移不開。

“隱……”他瞪大了雙目，不可置信，竟真的看到了她嗎？

“我這是，在夢裏？”他的聲音聽著十分虛無縹緲，像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，叫人恍惚中聽不真切。

“這不是夢。”清隱開口，直直地註視著他。

“那我沒死？”他有些糊塗，一時不知該驚喜還是驚訝，看到近在咫尺魂牽夢繞的人兒，他伸出手想要觸摸她，卻發覺怎麽都無法觸碰。再怎麽勉力支撐，他依舊觸不到她半片衣角甚至他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，看得見手和腳，卻無法摸到。他開始慌了，“這是怎麽回事？”

“你死了。”清隱指尖一點，制止了他胡亂妄為的動作，平靜地陳述著那個事實，“確切地說，你的身體化成了血玉，如今存留著的只是你的一縷魂魄。我將這縷魂魄從血玉中抽離出來，養在了蒼靈劍裏，用蒼靈的靈氣來養你。”

明羽靜靜地聽著，雖不太明白她話中的意思，卻也隱隱能感受到自己此刻周身充斥著的強大聖力。

清隱以指捏訣，肅然道：“我現在將蒼靈劍法口訣教給你，你要用心記。只要你勤加修煉，達到人劍合一的境界，你便能獲得新生。”話罷她閉了雙目，朱唇開合，輕細的語音化成一縷縷絲線，往蒼靈劍身那邊延續，如煙似霧一般吹進明羽耳朵。

片刻，她停手，睜開了雙眼，那霧便瞬間消散。

明羽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，有種強烈的充實感。他心內十分歡喜，輕快地笑了。想到自己還有重生的可能，想到還能再見她，他就無比興奮。

“隱，能再見到你真好。就算我不能覆活，就這麽做一把劍跟在你身邊，那對我來說也是極其幸福的一件事。”明羽淡淡笑著，此刻他真的覺得很滿足了。

然而清隱卻不買他的賬，而且瞬間就冷了臉，瞪了他一眼：“你的意思是不願意修煉了？如果你不好好修煉，我現在立刻就把你這縷魂魄打散！”

“當然不是啊！”明羽哭笑不得，連連解釋，“我只是感慨一下，你放心我一定很勤奮很努力地練習。”

“你明白就好，你要記得，什麽時候能重見天日，這只取決於你自己，我也幫不了你。你好好修煉去吧。”清隱滿意地點頭，隨手一揮，將他重新封進了劍裏。

明羽大叫一聲，實在舍不得離開她，掙紮了一番卻無果，半句話還卡在喉嚨裏就一閃而逝，沈睡在了蒼靈劍中。

蒼靈回歸沈寂，便與普通的劍沒有絲毫不同，緩緩地落下來，橫在了清隱手中。

清隱將它收起，轉身出了門。

她帶了一壺酒，一個人來到後山。一片花團錦簇中，她青色的衣衫飄動如同精靈曼妙的舞蹈。拂開一枝花，踏過兩株柳，踩上遍地的綠蔭，面前就是暮景所葬之地。

她仰頭喝了一口酒，將剩餘的全部灑在他墳前，一點一滴地滲進綠草裏。

“阿景，這是你喜愛的酒。”她灑完，將空酒壺隨手往後一擲，它便滴溜溜地滾了開去。

她在墓前坐了下來，仰臉望著湛藍的天空：“我可能會離開一段時間，不能經常來看你。但你放心，在離開之前我一定會將一切安排好，保聖靈永世的安樂和諧，也絕不會讓人打擾你的安息。”

清隱忽然垂眸，望了望自己的右手腕，那裏緊緊箍著的是他給的“梅花珞”，亦是他給的生命。

她覆手上去撫摸，極其溫潤的質感，恍然間能暖到人心深處。看著它，便好像能覺得，暮景還在身邊。

她站起身，粲然一笑：“阿景，等我回來。”

話罷便灑然而去，山花爛漫中，只留一個似紗籠水的淺淡背影，似乎便要隨煙化去。

入夜，天色墨黑。試煉池那邊似乎有些異響，突然間紅光大盛，卻只是一瞬之間，很快就隱去，沒有人註意到。

而後便有幾個窸窸窣窣的聲音，一人道：“我們真要這麽做嗎？”

“聽令行事就是，說那麽多做什麽！”另一個聲音有些兇狠。

“不，我……我就是擔心，不會被抓住吧？”先前那人似乎真的極為害怕，聲音都在發抖。

“再說廢話，就把你扔進池子裏餵魚！”後者威脅。

這一來前一人便消了音，他可不想被扔進去啊。進了試煉池那可就不是餵魚那麽簡單了，還不如死來得痛快呢！

“別再吵了，引來人耽誤了大事小心腦袋！”又有一人罵道。

這一下誰都不再說話，窸窸窣窣的聲音重新響起，還有攪動水波的聲音，似是有人下了水。

四面沒有燈，連月光也沒有，是以無人瞧見她們在做什麽。然而她們不知道的是，在側邊不遠處，趙初和清隱靜靜地站著。一般人自然看不見她們在做什麽，但憑趙初和清隱的眼力卻剛好能看得一清二楚。

“主子，要阻止嗎？”趙初拱手請示。

“隨她們吧，她們鬧不出什麽的。”清隱毫不在意，淡然地轉身離開。

趙初跟在她身後，緩步走著：“主子，今早您未早朝。對於您將司凡關進地牢的事，大臣們頗有微詞。”

“哦，她們怎麽說？”清隱隨口問。

“她們自然很不滿意，要您給個說法。司家畢竟是望族，司凡嫁入宮那日便慘遭不幸，如今又完好無損地跟著您回來。這件事在她們看來本就莫名其妙，對於從前的事您也未曾說過半句。現在卻忽然把他關押起來，對外又沒有說清罪名，她們當然會不依不饒。”趙初不疾不徐地跟在清隱身後，平靜地敘述著這一切，“朝中那些大族勢力盤根錯節，尤以司家為尊，如果這事沒有給她們一個滿意的答覆，恐怕她們不會善罷甘休。”

“不必在意，我也正想整治整治她們呢。”清隱淺淺一笑，眸中光華比那星子還亮，“你要做的只是派人在聖靈山脈守著，時刻註意著那裏的動向。”

“屬下遵命。”趙初領命，又對清隱道，“西月國主暨凡近幾日閉門不出，說是身體不適，屬下探知並非如此。他似乎有異動，屬下想深入查探卻被外力幹擾，無法得知。”

“派人看著便是，此事我自有主張。”清隱說。

回到王宮後，清隱在趙初耳邊又吩咐了幾件事，交代他去辦。他走後，她便將蒼靈劍喚出來，將自己的聖力一點點輸送過去。不多時，明羽便又顯現在劍中，不過此時他倒沒有過分興奮而歡呼雀躍。他安然地盤腿坐著，正照著清隱所教認真地修習。

清隱見了，頗為欣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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